春戒期中。「雲門事變。」
三月初三日。師病重時。即趺坐入定。閉目不視。不言。不食。不飲水。惟侍者法雲。寬純。日夜侍之。端坐歷九日。 十一日早。漸倒下。作吉祥臥。侍者以燈草試鼻官。氣已絕矣。診左右手脈亦已停矣。惟顏色如常。體尚溫。 十二日早。微聞呻吟。旋開目。侍者告以時間。師曰。「我覺纔數分鐘耳。」語侍者法雲曰。「速執筆為我記之。勿輕與人說。啟疑謗也。」師從容言曰。「余頃夢至兜率內院。莊嚴瑰麗。非世間有。見彌勒菩薩。在座上說法。聽者至眾。其中有十餘人。係宿識者。即江西海會寺志善和尚。天臺山融鏡法師。歧山恆誌公。百歲宮寶悟和尚。寶華山聖心和尚。讀體律師。金山觀心和尚。及紫柏尊者等。余合掌致敬。彼等指余坐東邊頭序第三空位。阿難尊者當維那。與余座靠近。聽彌勒菩薩講『唯心識定』未竟。彌勒指謂余曰。『你回去。』余曰。「弟子業障深重。不願回去了。」彌勒曰。『你業緣未了。必須回去。以後再來。』並示偈曰。
識智何分 波水一箇 莫昧瓶盆 金無厚薄
性量三三 麻繩蝸角 疑成弓影 病惟去惑
凡身夢宅 幻無所著 知幻即離 離幻即覺
大覺圓明 鏡鑑森羅 空花凡聖 善惡安樂
悲願渡生 夢境斯作 劫業當頭 警惕普覺
苦海慈航 毋生退卻 蓮開泥水 端坐佛陀
「以下還有多句。記不清了。尚另有開示。今不說。」
〔編者按〕 初編年譜。編至辛卯三月。虛雲和尚病重時為止。編輯在壬辰。刊行於癸巳。距今閱五年矣。當雲門事變後。道途梗塞。音書斷絕。間有消息。傳聞異辭。不敢輕於載筆。今歷歲時。真相已白。海內外人士。關心虛雲和尚起居者甚眾。爰略為補述。亦僅言其所可言而已。溯己丑歲夏。虛師應方氏請。自雲門來香港。一日訪岑學呂於友人家。談次。岑語師曰。「世變至此。我將安適。」師沈吟顧視曰。「學道人隨處都是家鄉。放下便是道場。居士安心罷。」岑旋又語師曰。「內地寺院。難免不安。師何不暫留香港。弘法利生。」師曰。「弘法自有其人。至於我本人。似另有一種責任。以我個人言。去住本無所容心。惟內地寺院庵堂。現正杌隉不安。我倘留港。則內地數萬僧尼。少一人為之聯繫護持。恐艱苦益甚。於我心有不安也。我必須回去。」岑無語。師遂回雲門。
迨辛卯歲春。開戒期間。四眾雲集。寺中有僧眾一百二十餘人。夏曆二月二十四日。忽有百餘人。前來圍困本寺。禁止出入。先將虛老和尚拘禁於方丈室中。以數人守之。復將各僧分別囚於禪堂。法堂。大搜寺內。上自瓦蓋。下及地磚。佛祖尊像。法器經藏。微細搜檢。竭百餘人之心目手足。經兩日時間。一無所獲。遂將監院明空。及職事僧惟心。悟慧。真空。惟章等拘去。復將冊籍部據來往書札。及虛雲和尚百年來之精註經籍法語文字。盡用麻包綑載而去。加以種種罪行。其實情則誤聽外間傳說。謂寺內藏有軍械及發電機。又藏有金條白銀。其目的固在此也。數日之間。共拘去僧眾二十六人。施以種種楚毒。逼令供出軍械及藏金。眾稱不知。於是妙雲被打死。悟雲。體智等。亦受多次毒打。手臂斷折。此外復有數僧失縱。擾攘十日。終無所獲。遂遷怒於師。
〔編者案〕 妙雲師。俗姓張。湖南大學畢業。曾任財政部稽核。年三十餘未娶。於三十八年從師尊薙度。師平時對於雲門法脈。繼起無人。極為惋惜。興修雲門工程竟。為度四十餘人。以續雲門法脈。嗣得張居士。頗以中興雲門道場屬望之。故取名妙雲。號曰紹門。而不以寬字行輩名之。張居士出家後亦能刻苦自勵。以期不負師尊所望。迨雲門變起。被毆致死。傷哉。
先是三月初一日。將師別移禁一室。門封窗閉。絕其飲食。大小便利。不許外出。日夜一燈黯然。有如地獄。至初三日。有大漢十人入室。逼師交出黃金白銀。及槍械。師言無有。竟施毒打。先用木棒。繼用鐵棍。打至頭面血流。肋骨折斷。隨打隨問。師即趺坐入定。金木交下。撲撲有聲。師閉目不視。閉口不語。作入定狀。是日連打四次。擲之撲地。視其危殆。以為死矣。呼嘯而出。監守亦去。侍者俟夜後。扶師坐於榻上。初五日彼等聞師未死。又復入室。視老人端坐入定如故。益怒。以大木棍毆之。拖下地。十餘眾以革履蹴踏之。五竅流血。倒臥地上。以為必死無疑矣。又呼嘯而去。入夜。侍者復抱師坐榻上。端坐如故。初十日晨。師漸漸作吉祥臥下。(如佛涅槃像。)經一晝夜。全無動靜。侍者以燈草試鼻孔。亦不動搖。意圓寂矣。惟體尚溫。顏色怡然。侍者二人守之。至十一日晨。(即四月十六日。)師微呻吟。旋扶之起坐。侍者告以入定及臥睡時間。師徐語侍者法雲等。神遊兜率聽法事。(見一八一及一八二頁。)夫甚深禪定境界。苦樂俱捐。昔憨山紫柏受嚴刑時。亦同此境。此非未證悟者所能代說也。
經此數日。行兇各人目睹師行奇特。疑畏漸生。互相耳語。有似頭目者。問僧曰。「為甚麼老傢伙打不死的。」答曰。「老和尚為眾生受苦。為你們消災。打不死的。久後自知。」其人悚然。從此不敢復向師施楚毒。惟事情擴大至此。所圖未獲。更恐洩漏風聲。故仍圍困。及偵查搜檢。對各僧人。不准說話。不准外出。即飲食亦受監視限制。如是者又月餘。時師所受楚毒。傷痕併發。病勢日增。目不能視。耳益重聽。弟子慮有意外。促師口述生平事略。隨錄為自述年譜草稿。正此時也。
夏曆四月間。雲門事變漸漸傳至韶州。先由曲江大鑑寺僧人。通知在北京之師門弟子。及海外同門。聯同救援。於是北京方面。電令地方政府嚴查。圍困始續漸鬆懈。而所有糧食衣物。大部掠奪去。師自重傷後。不進粥飯。日飲清水。繼知糧盡。白眾曰。「老人業重。帶累各位。事至今日。各位似應分向各方。求生續命。」而僧眾皆不願離師去。乃集眾往後山採樵。量為輕重。挑往十餘廿里之市集出售。得錢買米回寺。煮粥同食。朝暮課誦。及坐香不輟。
五月上旬。北京政府派專員數人至粵。會同廣東省政府人員。於五月二十二日。到達乳源縣署。二十三日。(即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八日)抵雲門寺。實地調查。攜有技術人員。及錄音機。攝影機等等。先慰問 師法體輕安否。是時師病臥榻上。耳聾目瞶。並不知是京粵所派之大員。及見地方官警。更不欲有所說。問師曾受虐待否。財物有損失否。師均言無。及後各員表明身分。師祇言請諸君切實調查。回京報告。各員再三安慰。并飭地方有司。查明將先所拘之僧人釋放。計雲門寺自夏曆二月廿四日起。至五月廿三日止。始脫苦境。事後北京友人復編者書曰。「虛師事。公祇知其概況。所以復安之故。可成一書。今亦末由奉告。」其中情形。曲折可知。秋冬之際。師於重傷重病之後。從事休養。僧眾百人。亦以採樵耕植。及手工業度日。附近百十鄉村。聞雲門解圍。咸來看和尚。而師之弟子在京內外者。多方設法。欲師離開雲門。且時有函電致地方有司。慇懃勸慰。雲門事變。至此告一段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