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、無分無別
不見精麤,寧有偏黨。
談到分別心,在禪七當中,分別心最重要的應該是師父了。從起七開始,就要你們守規矩,用方法,要求那樣,要求這樣,不准那樣,不准這樣,提醒這個,告誡那個,你們看師父的分別心重不重啊!
從禪七的第一天開始,我就教你們從有分別到無分別,從分別心到無分別心,那便是從散心到集中心、再到統一心、最後到無心。禪眾的心裡經常有兩種不同態度:一種是希望師父要求愈高、愈嚴格愈好,認為那樣能早日成佛;一種是在報名時我告訴他們禪七很嚴格很辛苦,他們表示沒問題,心中早有準備,一定要嚴格才好,但來了之後不久卻希望師父最好不要看到我,我打瞌覺、說話、晚起,通通不要看到我這些才好。這就是人的惰性,人人都有。如果師父不勤加要求,你們也就不用再來打禪七了。
「精麤」指的是修行的好壞、程度的高低深淺之別。修行人不可以比較,不可拿自己和別人比較,也不可和自己比較。今天有人在禪堂裡哭。你們也許心想:「為什麼他在哭呢?恐怕快要開悟了吧?要不就是精神病發了?」一個人哭,會引發各種不同的想法。其實,好不好是別人的事,干你何事?開悟不開悟、精神病發不發是他的事,與你何干?!
拿自己與他人比較、計較的情形也不少。譬如,平常一個人在家裡習慣了,現在一下子和這麼多人一起打坐,看這個不順眼,看那個不順眼。也有人看到別人連坐三支香不動,心裡便嘀咕:「奇怪,難道他的腿不痛嗎?為什麼我的腿老是在痛?」於是就盯著那個人看,一直看到他終於動了,心中便起了一念:「啊!他的腿終究還是痛了。」
自己和自己比較的情形也很多。有的人幾天下來天天都有問題,不舒服、沒精神、今天卻什麼問題都沒有,腿不痛了,身體也好起來了,坐在那裡高興得不得了,整個人精神亢奮,結果打坐反而坐不好。有的人幾天都坐得不好,只坐了一支好香,於是老惦記著那一支香自己是怎麼坐好的,想盡辦法要求自己再來一次,心中全是「為什麼那次可以坐得那麼好?現在為什麼達不到?」的念頭。
這些都是比較心,有比較就是打妄想,身處妄念之中便不得進入良好的修行情況。在用功的時後,不要理會自己已外的事,也不要理會自己以前或以後的事,全心集中於現在的方法上。做得到這一點,修行就會得力。
在第一天晚上,我告訴你們必須從逐漸孤立自己開始。此過程有四個階段:(一)把自己從禪七以外的環境孤立出來;(二)不理會禪七本身的環境,認定自己是這裡唯一的人;(三)放下所有過去與未來的念頭;(四)把自己限定於當下一念,也就是集中在方法上。即使如此,魔鬼還可能對你干擾,因為你還有那麼一小點「我」的存在。但如果能繼續一念專注於方法上,就有可能離開一念而達於無心。
不管環境或內心多麼平和或紛擾,都應該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,不要生起任何好噁心。對於環境或自己的好壞之感,其實都是內心執著的投射,事事物物本身並無好壞。比方說,香板只是一塊木板,本身並無好壞可言。沒有經驗的監香如果把香板打錯了地方,如脖子或肩胛骨上,被打的人可能心生厭惡,監香可能怪罪香板不好使;有經驗的監香打起香板來,被打的人覺得幫助很大,監香也會認為這枝香板好,打起來順手。同一個板,有人覺得它好,有人覺得它不好。今天我要打開卡住的窗子,結果傷了手指。我也許會認為窗子有問題,但窗子本身有甚麼好和壞?是我的手不好所以被夾了,我的手也沒有甚麼好不好,只是一塊肉被夾掉而已,總之就是發生了這樣一樁事,沒有甚麼好壞可言。
開悟的人看事情時,心裡不存有好、壞、精、麤之想。有人也許心想:「如果好壞不分,不是天下大亂了嗎?」開悟的人是沒有這個問題的。你們看古代禪宗的祖師開了大悟之後都充滿了慈悲心,一生一世濟度眾生。釋迦牟尼開悟意以後,弘法利生四十餘載,如果沒有好壞之分,他度甚麼眾生呢?這並不是佛要救度眾生,而是眾生需要佛的救度。佛是否救度某人,問題並不在於佛,而在於眾生自己:如果能被救度,那麼佛就救度;眾生需要他救度的時候,他就救度,如果眾生不要他救度的話,他也救度不到。因此,他救度了眾生,他也不以為眾生是他救度的;眾生不讓他救度,他也不會失望、怪罪,或咀咒他們下地獄。這就是佛陀或祖師的態度。
佛心就像一面鏡子,它沒有自己的影像,它完全如實無礙地映現眾生的影像,應眾生的需要施予佛法,讓各種不同的眾生,得到不同佛法的利益。一個正在修行尚未開悟的人,還在用著方法,還有分別心,必須繼續努力,到方法沒有了,連我也要修行的念頭沒有了的時候,心就會像一面鏡子--內無一物,映照無礙。
大道體寬,無易無難。
心念專注於方法時,當下尚有方法和自己。自己為什麼要修行這個方法?修行這個方法希望得到什麼結果?是希望開悟或是希望得定。因此,在修行過程中方法當然要用,方法修得愈穩定愈好。經常能達到要到一念就到一念、要無妄想就無妄想的程度後,這時,禪師就要破除修行者最後的執著心,也就是執著修行的心。
禪師用禪法破除修行者心中的一切念頭、執著,好壞均須盡除,所以成佛,沒有佛可成。有人想成佛,但恐怕著魔。那裡有魔?其實無佛也無魔。有弟子修行希望成道,師父就告訴他:「道不是修成的;道本來就在那裡,何必修?!」有弟子問師父:「如何解脫?」師父答:「誰綁住你了?!」這些都告訴我們沒有修行這回事,也沒有解脫這回事。
有位弟子告訴禪師說:「我聽說釋迦牟尼佛在印度出生,修行多年才成佛道。」祖師便回答:「唉!可惜當時我不在場,否則一棒打死他餵狗吃。」你不能說這些人是在破壞佛法。絕對不是!這些祖師是為了破除弟子最後一點點的分別心,才用這種激烈的方法。
修行佛法若能達到無分別心的程度,或明瞭無分別心,那麼雖然不一定開悟,但已經是會修行的人了。你們要有這種信心。否則,師父在這裡講了幾天,你們依然懷疑,師父就白費唇舌了。要相信師父的話,現在開始試著用這種態度去修行。
有人聽說釋迦牟尼佛修行很多年,過去禪宗的祖師也都修行很多年,而自己既沒有出家又不準備出家,修行可能難以成功,便因此打退堂鼓。修行說容易,非常容易;說困難,非常困難。其實,修行本身只是一件事情,正如前面所講的,本無所謂難易好壞,難易好壞是你自己的執著。
前面我們曾談過真與假的問題。打坐時腿痛是真的在痛,但松腿一會兒就不痛了,過一會兒盤起腿來又痛。如果有時會痛,有時不痛,這種痛一定是假的。如果是真的,它應該在那裡痛個不停才是。因此,痛時雖然感受得到,但只要曉得它不是真的,會隨著心情、看法、時間而轉變,也就對了。所以,修行時首先要從理論上認識苦不是真的,這樣苦的感受會減輕很多。否則若認為這是真苦,那絕對是苦不堪言。
「修行無難易」這句話的意思是說:從修行很好的人的角度來看,既然沒有什麼痛苦,何必在意難易呢?這種人親身體驗這種說法,他們的信心是真的。若是剛開始的人也有如此的信心,就可以上道了。在實際的修行過程中,困難是因人、因時、因地而異的,但修行的方法本身則無難易可言。
有人因為遇到很大的痛苦、困難,而不抱任何希望,甚至以絕望之心來修行,反而一修就成功。原因無他,因為此人什麼都不要了!這種情形雖有,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如此。有人遇到很多痛苦、困難之後,反而不能修行,因為他在修行時心中老是在後悔、痛苦、自歎自憐。
你們要相信在這裡所講的每個修行方法都是好方法,你們每位都是好的修行人。如果不是好方法,為什麼用了五天還在用?如果不是好修行人,為什麼整整坐了五天還在這裡?因此,剩下的兩天時間,你們要相信自己用的是好方法、自己是能修行的人,好好把握這個難得的機會修行。禪七結束後結婚也好、考試也好、砍頭也好,到時再講。現在無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