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詔品第九
神龍元年上元日。則天中宗詔云。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。萬機之暇。每究一乘。二師推讓云。南方有能禪師。密授忍大師衣法。傳佛心印。可請彼問。今遣內侍薛簡。馳詔迎請。願師慈念。速赴上京。
神龍是唐朝中宗的年號,上元日即是正月十五日元宵節。七月十五就叫中元日。武則天是唐朝女皇帝,非常篤信和擁護佛教,可是這位女皇帝她很不守規矩,什麼事情她都敢做。但她倍佛,故她將當時的大德高僧都請到宮中供養。
中宗是武則天的兒子,在位沒幾年,武則天將他貶為廬陵王,而自己即位做皇帝。她下一詔書,說:「我已經迎請嵩嶽慧安師及北宗神秀師到宮中供養。我處理萬種國事閒暇之餘,常常研究頓教法門。可是這兩位法師都推讓說:我們的道德不如南方廣東惠能大師,他是密受五祖弘忍大師衣缽,傳佛心印真正繼承者,可請他來問一問。所以現在我派遣宮中內侍(即宮中的太監),名叫薛簡,帶著皇帝的詔書來迎請大師。但願大師憫念眾生,速來京——長安。」
師上表辭疾。願終林麓。薛簡曰。京城禪德皆云。欲得會道。必須坐禪習定。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者。未之有也。未審師所說法如何。
六祖大師作了一道表章,也就是回一封信說:「我很多病啊!」其實六祖大師沒有病,不過這是說方便語,並非打妄語,為什麼呢?因六祖大師不願見皇帝,尤其不願見女皇帝,更何況她不講規矩又不守戒律,所以不高興去見她。但六祖不能說:「你是女皇帝,我是祖師,我不需要見你這個女皇帝。」所以就辭疾推託說:「我年紀老了,有很多病痛。我願終老於林麓間。」
這是第九品,在丁福保註釋的本子上說是護法品,是錯誤的,應該是「宣詔品」。宣即皇帝請六祖到宮中供養,詔即是詔書;宣讀他的詔書請其到京都去,不能算是護法品。
薛簡說:「京城那些禪師大德都如此說,若你想明白道法,必須要坐禪修習定力。假設不由禪定得到解脫的話,這是決無可能的事。我不知祖師您所說的法如何?」
師曰。道由心悟。豈在坐也。經云。若言如來若坐若臥。是行邪道。何故。無所從來。亦無所去。無生無滅。是如來清淨禪。諸法空寂。是如來清淨坐。究竟無證。豈況坐耶。
六祖大師雖不識字,但所講的卻非一般人所能悟到的。他說:「道是從心裡邊悟出來,怎麼是單單在坐呢?單坐是不可以的,你一定也要明理,開悟佛法的道理,這就叫「解」。坐是行,若單行不解,這是愚癡;若單解不行,這是口頭禪。所以明白後還要身體力行,而非一天到晚坐著坐著,坐了幾十年一點道理也不懂,自己心裡也不會開悟。」
金剛經上說:「若有人言如來,若來,若去,若坐,若臥。是人不解我所說義。何以故,如來者,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,故名如來。」若說佛好像是坐著或躺著,這是行旁門外道。為什麼呢?因為佛是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,他也不生也不滅,這個才是如來清淨禪。一切法本來是空寂的,這是如來的清淨坐。究竟也無所證得,況且要你總是打坐耶?總是打坐也是一種執著。
簡曰。弟子回宮。主上必問。願師慈悲。指示心要。傳奏兩宮。及京城學道者。譬如一燈然百千燈。冥者皆明。明明無盡。
師云。道無明暗。明暗是代謝之義。明明無盡亦是有盡。相待立名故。淨名經云。法無有比無相待故。
薛簡說:「弟子回京時,皇帝一定要問我的,願祖師您大發慈悲,指示以心印心重要的道理,好讓我回去稟告皇帝,及令京城裡所有學道的人都知道。就好像一盞燈能將百千盞燈點著了,使黑暗的地方都得到光明,使光明無有窮盡。」
六祖大師說:「道的本體,也就是性的本體,是沒有明,也沒有暗,明暗只是代謝的意思。明來則暗去,暗來則明去,明是代替這個暗,暗是代替這個明。你所聽說的『明明無盡』,這也是個有盡。為什麼呢?因它是個對待法,明對著暗,有對待就會有盡了。所以維摩經上說:「法是無可比擬的,它是絕待而非相待,是絕對而非相對。」
簡曰。明喻智慧。暗喻煩惱。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。無始生死憑何出離。
師曰。煩惱即是菩提。無二無別。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。此是二乘見解。羊鹿等機。上智大根悉不如是。
薛簡說:「明就是譬喻智慧,暗就是譬喻煩惱。所有修道的人,若不以智慧照破所有的煩惱,則從無始劫到現在的生死,憑什麼可以出離呢?」
師答:「煩惱即是菩提覺性,你不要將煩惱和菩提分為兩個,它們是沒有分別。假使你要用智慧照破煩惱,這是二乘聲聞、緣覺的見解,而非大乘的唯一佛乘。聲聞、緣覺就如羊車、鹿車此等的機緣,而最上智意和最大善根的眾生,他所修行的方法就完全不是這樣。」
簡曰。如何是大乘見解。
師曰。明與無明凡夫見二。智者了達其性無二。無二之性即是實性。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。在賢聖而不增。住煩惱而不亂。居禪定而不寂。不斷不常不來不去。不在中間及其內外。不生不滅。性相如如。常住不遷。名之曰道。
薛簡問:「什麼是大乘見解呢?」
六祖大師答:「明與無明,在凡夫看來是兩種迥然不同,但有智慧的人就明白其性沒有兩樣,無二之性,這就是實性。什麼叫實性呢?就是在愚癡的眾生上,它不減;在聖人地位上,它也不增。處煩惱境界它不亂,在禪定時它也不靜寂。它是亦動亦靜,亦靜亦動,不斷亦不常,不來亦不去,不在中間,不在內外,不生不滅,性也如如,相也如如,性相都是一樣。它是常住不動,所以為它取名叫作『道』」。
簡曰。師說不生不滅何異外道。
師曰。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。將滅止生以生顯滅。滅猶不滅生說不生。我說不生不滅者。本自無生今亦不滅。所以不同外道。汝若欲知心要。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。自然得入清淨心體。湛然常寂妙用恆沙。
薛簡問:「大師所說的不生不滅,與外道所說有什麼兩樣呢?」
六祖答:「外道所說的不生不滅,是滅後就不生,將生停止,以生來顯滅,故它將生滅說成兩個。雖說它是滅,卻不是真滅。雖繼續生,卻說不生。而我所說的不生不滅,本來它就沒有生,所以現在它也沒有滅,故我所說的不生不滅是和外道那種說法不同。你若想知傳心妙法、心地法門的重要性,就不要思量一切的善和一切的惡,這時你自然會明白這個道理,而得入本有清淨的心體——它是永遠湛然清清淨淨,而非暫時清淨。雖它是湛然常寂,但它真空裡有妙有,其微妙的用途比恆河沙都多。」
簡蒙指教。豁然大悟。禮辭歸闕。表奏師語。其年九月三日。有詔獎諭師曰。師辭老疾。為朕修道。國之福田。師若淨名托疾毘耶闡揚大乘。傳諸佛心談不二法。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。朕積善餘慶宿種善根。值師出世頓悟上乘。慼荷師恩頂戴無已。并奉磨衲袈裟及水晶缽。敕韶州刺史修飾寺宇。賜師舊居為國恩寺。
薛簡蒙大師指示教導後,忽然間也開悟了,於是向大師頂禮辭別回到皇宮去。他將六祖大師所說的道理寫在奏章來奏明皇帝。在那年的九月三日,有一詔書獎諭六祖大師說:「大師您以老疾辭謝召請,且為朕來修道,您真是國家的福田,國家最有修行的高僧。大師您就像淨名經的維摩居士,託疾在毘耶城。您闡揚大乘的佛法,在南華寺傳諸佛心印的法門,所談的是不二法門——生滅亦如,性相不二之法。
薛簡回宮後,將您所說的道理傳達給我,您的知見就是如來知見。朕在多劫廣做善事,故現有這種的慶幸,也因我前生種了很多菩提善根,才能遇到祖師您出世,令朕亦即刻明白上乘的妙理。朕蒙您的教化,對大師感恩不盡,朕天天將您所說的道理,頂戴叩頭無已,故朕奉上名貴的高麗國所朝貢的磨衲袈裟。」
這袈裟我看過,是武則天送給六祖大師,上面有很多塊,每塊上繡一佛像,據說是武則天親手所繡。
武則天的詔書繼續說:「又奉上水晶缽......」水晶缽,像玻璃似的,內外透徹。「我敕令韶州刺史,修飾新州您所造的寺宇,並賜大師舊居出生地,造一寺院叫國恩寺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