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藕益大師對當代佛教的啟示

[日期:2006-04-06] 作者:一方  閱讀:

  序文
  
  近代佛教伴隨國運,飽經滄桑。雖民國諸大老乘時再來,一番振奮,各宗呈現盛相。然猶如曇花一現,又復凋零。其後佛教屢遭摧殘,元氣大傷。法流中斷,恰似腰斬。及至於今,古德芳規,絕響已久。佛法真髓,後學鮮能聞問,遑論繼承。故現代佛教,外呈盛相,內實朽壞。或趨名爭利,甚於凡俗。或邪見謗法,解同外道。或盲修瞎練,墮入愚狂。或棄教絕思,自甘蒙昧,如是種種,不可具列。又學佛修行之難,首先在於教理不明,其次是煩惱習氣調伏不易,最後斷惑證果則更難。對治之道、雖千差萬別。若論精要,無過學教以開眼、持戒以律行、念佛而求證。然法門雖妙,若不善學,如藥不對症,反受其害。藕益大師生於明末,時佛法衰微,諸宗分河,狂禪盛行,律教不振。師高才勇哲,願宏志切。力建僧團,匡扶戒律;以名字位中真實佛眼,著疏興教;融和性相教宗,會歸於心。且禮懺念佛,行修之嚴急,世所罕見。至於糾偏革弊,不遺餘力,作中流砥柱,為後世明燈。民國諸大師,如印光弘一,莫不傾服盛讚。至如諦閒大師,世稱藕祖再來,可見大師影響後世深矣。今文依憑大師文字般若,結合現今實際,從戒律、教觀、心性等方面,探索當今佛法學修之路,管窺之見,乞諸方家斧正。
  
  正文
  
  甲一、扶律分二
  
  乙一、正確認識戒律
  
  師白衣時,便留心禪宗。及出家後,更是一心參究,終於在杭州徑山大悟。後在博山無異禪師處,盡見當時宗門之弊,棄教慢律,非愚即狂,乃思糾正之法。故轉向宏律。另大師重律因緣,緣於其出家未久,急於參禪,但每至功夫得力時,必起障礙,如《宗論》退戒緣起並囑語云:「…後因幾番逼拶,每至功夫將得力時,必被障緣侵擾,因思佛滅度後,以戒為師…」1故始留心戒律。師不但精通戒律,持戒也十分清淨嚴謹,得清淨輪相,時人歎為持律第一。所著《重治毗尼事義集要》一書,弘一律師稱讚為「明清諸師,律學著述,此書最精湛。」
  
  雖佛涅槃前,教誡弟子:以戒為師。然至今多成一句口頭禪而已。有人不敢輕視戒律,是基於對佛陀及祖師大德的尊重。但由於對戒律的認識不足,一看戒律,便覺繁瑣,與修行格格不入,故實際上並不重視。至於信仰淡薄乃至喪失者,更無所謂。大師持律,極為善巧,既重視戒相,又不死於戒相,而通達世尊制戒本意。對於戒律的認識,大師一開始就顯示了他的出眾見地。當時因為戒律而起的錯誤見解,大師在《重治毗尼事義集要》中一一列舉,加以糾正。而這些問題現今依然存在,且有過之無不及。今略舉一端如下。
  
  如念佛輕律者:
  
  問:「念佛一門,廣大簡易,信應奉行。但能一心念佛,自然止惡防非,何須矻矻窮年,學此律法,名相浩繁,已非簡易,果極聲聞,又非廣大,恐不若專宏淨土法門之妙也。答:持戒念佛,本是一門,原非異轍。淨戒為因,淨土為果。若以持名為徑,學律為紆。既違顧命誠言,寧成念佛三昧。夫如海無涯,如寶無厭,豈不廣大。作犯止持,保任解脫,豈不簡易。故一心念佛者,雖能止惡防非,專精律學,尤為守佛明誨。現在紹隆佛鐘,臨終則上品上生,法門之妙,孰過於此。」2
  
  如小小戒問題:
  
  問:「如來降生西域,毗尼遮罪,皆因居士譏嫌故制,然亦有隨方戒等。今此土雖不遵行,居士未必譏毀,設捨微細戒,何乖聖訓。又時丁末運,外緣不豐,內因微薄。欲纖毫無犯,演教宏宗,則佛法不能廣佈,完小節而失大益,豈菩薩之本心,學一乘之真子耶。答:如來一切知見,普為大千眾生,而制戒律,六群等亦大權示現,曲體末世眾生情態而示犯緣。正由人情懈怠,不肯輕重等護,致成末運。今欲宏宗演教,必以持戒為本,戒律精嚴,則內因淳厚,外緣自豐。白豪相中一分光明,決非誑語。若以戒為小節,便成謗法,談宗說教,皆是儱侗瞞盰。設或外緣,總名魔業,有何益於正法哉!」3
  
  尚有其他如習禪輕律者、畏戒廣繁者、重理輕事者…等等,不可具列。知見不正,是不可能學律、持律、宏律的。三無漏學,以戒為基。修行人縱然定力高超,若無戒律護持,煩惱滲漏依然。無戒之定,必成邪定。依戒之定,方為正定。又行人若悟理玄妙,但事相蒙昧。古德譏為「無主孤魂」,因空理無依附之處[i]也。不知戒律即是事上般若,事理相輔相成,方成妙用。大師引天台宗九祖荊溪大師注《摩訶止觀》文云:「用前四戒(指事相之戒),通為觀境。以六觀之(指三乘妙理),事理相即。當知篇聚(指五篇七聚),一不可虧。」4近代能海上師在《現證莊嚴論清涼記》亦云:「般若之事相在別解脫戒,見事則理易明。」5又云:「大般若與別解脫戒相合。後世不遵此法,故多坐空無實際之病」6祖師大德明誨,可為後世學佛者鏡鑒。所以真正發心學佛者,首先要明白戒律的重要性,更要明白戒律正確的道理,方能得到真正的利益。
  
  乙二、建立如法僧團
  
  當今之世,道德頹廢,人心盡趨浮華,逐利棄義,鮮能沉潛哲思。佛教不能脫離社會,僧人亦來源於社會。俗風所染,習氣之難調,修行人自知其中的艱苦。傳統社會人心淳厚,崇尚道德,修行人聚集叢林,多有善知識提攜。且僧眾相互激勵,助緣極多,障緣微薄,犯戒不易。今於內因,自身習氣深厚,對治已經十分艱難。更加現代社會交通便利,旅遊信息業極為發達,僧人與世俗社會溝通日趨密切,犯戒障道因緣劇增,內外相侵,修行佛法,去貪嗔癡,實屬不易。律重行事,折服現行煩惱,對治習氣,屏障惡緣,保護修行人,正是藥病相當。若自身持戒力量不夠,應建立如法僧團,藉僧眾之清淨善緣,督促自己,對治煩惱習氣,則力量更大。如律典所載戒對修行作用:如寒者得火,裸者得衣。此大師所以在當時苦心詣旨,力圖建立清淨僧團之意趣所在。然終因當時佛教界積弊已久,重律者終究不多。縱有心者,或病或障,困難重重。且時值明末,戰爭頻繁,國家動盪,民不聊生,外緣惡劣。故師欲建立清淨僧團,五比丘如法住世之願望,終未實現。如《宗論》中大師自云:「予運無數苦思,無數弘願,無數心力,不能令五比丘如法同住,此天定也!」7讀之令人掩卷一歎。今人若有因緣,當力為之。如今福建福鼎太姥山平興寺,便是成功的範例。
  
  乙三、佛法住世,首在威儀
  
  又律典所載,佛教化他,首以威儀度世。如《四分律行事鈔資持記》卷一之十七云:「世尊處世,深達物機。凡所施為,必以威儀為主。」因外相粗顯易見,戒律威儀,端嚴肅穆,慈悲和雅,身不殺盜,口離妄言,去浮偽之態,無粗曠之儀,他人見了歡喜生信,便於佛教門中,結成善因種子。若戒律不持,行儀鄙劣,他人或譏或嗔,壞人信根,自成壞法障道因緣,自他俱損。《靈峰宗論》云:「六祖既悟心宗,出世仍須稟戒。清涼華嚴菩薩,十誓凜如冰霜。遠公蓮社始祖,臨終考午後蜜。千古芳規,昭昭具在。」故《四分律行事鈔資持記》卷一之十五云:「由佛法二寶,並假僧弘。僧寶所存,非戒不立。如標宗中,順則三寶住持,違則覆滅正法。」由此看來,戒律對現代佛教來說,不但不能削弱,而且還應大力提倡,廣為弘宣。
  
  甲二、振興教觀
  
  乙一、教宗天台
  
  大師先崇宗門,次專弘律。對於教下各宗,師學無偏師,不落宗派之爭。因注大乘《梵網經》菩薩戒,乃以天台、賢首、慈恩、及自立宗四鬮求決於佛,數次拈得天台,於是開始學習天台教觀。雖然大師批評當時學天台者隔閡他宗,而不肯為天台子孫。然而對天台教觀的推崇是顯而易見的。如《靈峰宗論》云:「惟智者悟法華三昧,得旋陀羅尼,九旬談妙,極教網之幽深,十乘修心,備觀門之悠致。燈燈相繼,祖祖相傳。駕賢首慈恩而獨盛,並黃梅少室而爭芳…」8乃至在《西方合論》序云:「雖台宗堂奧,尚未詣極,而透徹禪機,融貫方山清涼教理無餘矣…9如是等文字,隨處可見。」
  
  乙二、有觀無教則罔
  
  教觀偏行之失,今古概同。大師時代之佛教界,亦自然不免。師教宗天台,著《教觀綱宗》云:「觀非教不正,教非觀不傳。有教無觀則罔,有觀無教則殆。」有觀無教,如盲人行路,十分危險,花了很大的功夫,卻得到無益的結果,甚至走入邪途,實在可悲。佛教各宗中注重事行的禪宗、淨土二門,學者如果不知自身根基深淺,不觀他人因緣厚薄,以此自行化他,容易落入此病。如學禪宗的便喜標榜「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」,視教法如冤仇,雖不落「文字」,卻落入「離文字」的樊籬,成空疏籠統之病。另有妄解「見性成佛」,昧於斷惑位次,便言無修無證,成增上慢。有的教法基礎本身就不夠,又無老師指點,還排斥聞思,其修行的結果,自然是非愚即狂。大師斥道:「近代宗門,多發足問津」,「暗證邪禪,病尤甚於說食數寶」。其實宗下之活潑灑脫,是建立在戒律和教觀的基礎之上,就如孔子言「隨心所欲不逾矩」。禪門的不立文字,是以文字作根底的。六祖畢竟是極個別的例子,不可作常法來論。反觀天竺禪宗諸祖,多為精通三藏的大師。藕益大師在《梵室偶談》中云:「一花拈於三藏既說之後,達摩來自佛法盛行之時。龍畫就,一點睛則飛去也。今龍影尚無,睛何處點。」十實是一語中的。又有修淨土法門者,不管何人何機,一味勸以「老實念佛」,動輒將聞思教理貶為雜修,自甘蒙昧。藕益大師云:「念佛求生淨土,乃一門圓攝百千法門,非舉一廢百也。但必一門深入,念佛為正行,余一切戒定慧等為助,正助合行,如順風之舟,更加板索,疾到彼岸。」⑾故學佛者,實應認識教理的重要性,教正則行正,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,反之欲速則不達。如藏傳某大德云:「古德世親論師曾明確指出:真正的佛法是聞思修。但如今環視宇內,對此引起重視的有識之士寥寥無幾,宛如白晝的星辰。大多數佛弟子並不理解聞思修乃續佛慧命的唯一津梁,他們熱衷燒香磕頭等事相功夫,對佛法的真義棄之如敝帚,仰止佛陀變成了徒具表面形式而已。至於某些有緣者,欲求通過學佛來達到了生脫死等世出世間的目的,就應了達佛陀的密意,而深徹其本源除了精通教言之外,別無他途。那些不聞思教言的盲修瞎煉者,非但茫然不見佛法的光明,且極易墮入漆黑的深淵中,無法自拔。真令我佛見之猶憐,古往今來高僧大德悲淚滿襟。」⑿
  
  乙三、有教無觀則殆
  
  西方的學術是知識,是外向的。而其內在道德的根源在宗教,二者顯然是分家的。而在古代中國,二者大抵是一體的。例如儒家,其學術的研究者便是其學說認真的實踐者,從他們的學術作品、他們的學案中,我們可以看到融入了他們生命的體驗,是一種境界。由於受西方學術的長期影響,現在中國學術界似乎對傳統的作學問方式很陌生。西方的一些學者尚有宗教道德作為他們內在的心靈依托。而我們卻在何處「安身立命」。如牟宗三先生說:「因為我們喪失了我們的學問傳統,喪失了學問傳統就不會表現觀念,不會運用思想。」⒀現代的學術研究,總覺得浮躁,缺乏一份深沉和一種融貫生命的神氣。然而,這也是學術界的隱痛,非不肯為,亦非不能為,實有一份深深的無奈。現代商品經濟社會越來越沉重的生存壓力,浮躁的社會心態,自然不同程度影響、並扭曲學術神聖的殿堂,是「內聖外王」俱難可得。佛教的出世環境顯然是一個比較理想作學問的環境。不少學者羨慕佛門相對寧靜的環境和心靈的那份悠閒,實有其內在的原因。由此,佛教因其寬鬆的環境,應更能具備「知行合一」的條件。如果僅為了掌握那種脫離生命實踐的佛法,單純的外向的佛學知識,又何須出世呢?這樣的佛法,便是古代佛教祖師們呵斥的「有教無觀」。有教無觀,在古代是指修行人偏重於學習教理,而忽略了實踐止觀功夫。這種情況在現在佛教界十分普遍,比古代是更嚴重。單純的佛教知識,研究的興趣有時也會很高,然而時間一久,教理慢慢就會變成一堆枯燥的文字遊戲,令人倒胃。離開觀心的教理如無源之水。心外的法,畢竟與我們身心、生活是隔閡的。古人喻此為「說食不飽,數他人寶」。反過來,如果能身心投入地依教起觀,去體驗,去品味,教理就不是毫無生氣的文字符號,會顯得靈氣十足,與我們生活息息相關,能給我們帶來清淨與智慧。教理畢竟只是藥方,藥還是要我們自己去吃,方得真實受用。就如戒律,雖分五部,然佛有金杖之喻,依之修行,皆可入道。經論亦復如是。如現在佛教界有些研究部派佛教,把差別的搞一大堆,此如是說,彼如是說,令人修行莫知所從,有何意義。古大德決不如此。我們看看古德如何對待。今舉毗曇成實之例。智者大師《摩訶止觀》卷六之十四云:「阿毗曇明我人眾生如龜毛兔角,求不可得。唯有實法。迷此實法,橫起見思。如此觀者,能破單復具足諸見,亦破三界八十一品思惑。是名三藏有門破法之意。鹿苑初開,拘鄰五人先獲清淨。千二百等,多於有門見第一義。成論人云何斥言是調心方便,而不得道耶…成論說明我人本無,雖有實法,浮虛非有…修如此觀,破單復具足無量諸見,亦破八十一品思惑,是三藏空門破法之意…身子曰:吾聞解脫之中,無有言說,豈可四門標榜。若生定執,悉不得道,何獨有門。若祛見思,四門皆得,何獨空門。」此說空有二門,乃至即空即有,非空非有共四門,依之修行,皆可得道,何須強分是非對錯。若法真有對錯,古人依之修行如何能得道。如《密勒日巴歌集》中尊者對釋迦古那法師說:「法師啊!不要貪著此生的榮譽和安樂,莫要被名相所縛,而讓名相牽著自己的鼻子到處跑。應當盡此一生,矢志修行。你若這樣去做,其他許多人也為倣傚你去努力修行的。我說的這些話,請勞記於心。」⒁
  
  乙四、無教無觀則亡
  
  另外一種是無教無觀,那是沒有信仰的「相似佛教」。世間學者,站在政治、文化、哲學、思想史等種種角度去考量佛教,無論得出的結論如何,只是學術上的問題,是無可厚非的。因為研究的角度本身就不同。但是,佛教的本質,歸根到底是求解脫的。例如呂澄的《印度佛學源流略講》,姑不論其研究方法是否合理,如其文云:「…佛學與佛教是密切聯繫的,這就決定了佛學對現實存在是遠遠落後的,保守的…從佛的支持者看,儘是剎帝利,大富豪,他的學說所代表的階級利益也就不言而喻了…釋迦一生很軟弱,他的業力說,就是具體的表現。」⒂不知正信的佛教徒看到這樣的文字有何感觸,這能算是佛弟子依教奉行的「教」嗎?有人說中國佛教是「水乳摻和」,不是印度原汁原味的佛教。此話用在這裡才是最恰當不過的,如此佛教才是真正摻了水和雜質的乳。而中國的佛教,如台賢禪淨等,在表面形式上看,與印度佛教似乎有些不同,這是中印文化背景差異,以及人的根基不同造成的。但究其實質,則完全繼承了佛教斷除煩惱,了脫生死,親證教法的真髓。如牟宗三先生在《中西哲學之會通十四講》中說:「現代研究佛教的人,就有人把佛教分為印度的佛教與中國的佛教,而有些人以為重新由梵文才能得到佛教原有的真精神,因為中國的佛教都是經過中文翻譯的,認為不可靠,而由梵文來追尋原有的佛教,好像中國的發展是歪曲了的。這些看法都不是正確的。說到翻譯當然不能無小出入,但主要的精神義理是不差的。」⒃
  
  佛法是重視實修實證的,也能夠實修實證的,古來祖師大德就是最好的榜樣。教是應機施設,佛並無實法與人。教法的目的要依教起觀,會歸於心,乃至最終觀成解絕,現證佛法。如能海上師十分重視阿毗達摩,但決不像近代某些法師研究出這麼多是非。而是用來踏踏實實地指導用功。《現觀莊嚴論清涼記》云:「…四加行共有二十四法,一一須配合四諦十六行相…如是繁複,聞者勿生畏怯,次第修去。暇滿人身,不作此事,又作何事乎…而須依蘊處界四諦十六行相等差別而修,不如是則成籠統真如,不能真正斷煩惱。如捕小魚,必須細網,斷微細煩惱種子,非有細密之方法不可。」又講六足論,皆為了修行。如在《舍利弗阿毗曇·禪定品講記》云:「慧之體即三種簡擇,苦於無簡擇資料。最好明年講《集異門足論》,能記住,即是慧根,簡擇之資本。」在名相上分別不休,而不依之去斷惑修行的話,是一點意義也沒有。人的心靈需要滋潤,而僅分別佛法名相顯然是不夠的。如果既不去探究法門差別的緣起,又不去實踐佛法,便以文字的表象,很表面化地認為佛法是自相矛盾,去所謂地「尋源」,探究它的「發展軌跡」,這種學習思路、方法本身便違背佛法的根本宗旨,將佛法研究方式導向錯誤的方向。得出的結論,其後果,足以淡化,乃至摧毀佛教根本信仰,這豈是法門之幸。紫柏尊者云:故亡佛者,非魔王外道能亡之。亡之者,不殊俗之僧耳!學術跟著西方走,中國學術自己的「本」何在?有「本」,方可談中西學術的「合外內之道」。佛教跟著世俗走,而中國佛教自己的「本」何在?若如此下去,佛法危矣!因此,當代佛教界一個很重要的任務,是認清、並倡導正確的研究方法,以及如何將文字教法導向實修。否則,整個佛法看似學術繁榮,實際將變得十分淺薄浮躁,本質的東西將逐漸喪失,成為「金玉其外,敗絮其內」。
  
  甲三.融合無諍
  
  佛教爭論,由來已久。在印度佛教最早的爭論,便因戒律問題而起,然後漸漸波及到義理。由部派間的爭論到大小乘的爭論,乃至後來的中觀唯識,影響到現在藏傳佛教,在見地上各派也有很大分歧。漢傳佛教中各宗派之間,爭論亦復如是。但是佛法真的有這麼多矛盾嗎?諸法因緣生,諸法因緣滅。一切教法,因人而施設。天台大師《摩訶止觀》卷六:「破障顯理,非門不通。」門有多種,有大乘門,有小乘門,有顯性門和破執門,有空門、有門、即空即有門、非空非有門等。所謂八萬四千法門,無量法門。法門之間的關係,只是方法上的差異,闡述角度的不同,不是本質的對立。佛法如藥,對機則妙,愈病者良。如中醫講辨證論治,一證必有一方主之。一方之中藥味,隨證復有加減,不可執死方而醫變證。大師徹透心性淵源,對於法門施設,並不粘著。如文可見。
  
  乙一、大小乘
  
  對於小乘佛法,從古至今,人多輕慢,不太留心,甚至譏謗。大師的態度是明確地,即小乘為大乘之本。對於妄破輕慢者,師力為糾正。如云:「學問之道,貴下學上達。所以如來施教,必有次第。今人空腹高心,但圖圓頓之名,無力飲河,詎能吞海。必先閱律藏,稔知佛世芳規,深練為僧要務。次閱四阿含,了正因緣,為圓妙三觀之本…」⒄對於執大謗小者,師在《沙彌十戒威儀錄要》引《地藏十輪經》云:「癡慢號大乘,彼無有智力,尚迷二乘法,況能解大乘…不習二乘法,何能學大乘。先信二乘法,方能信大乘…善男子,有諸眾生,於聲聞獨覺乘法,未作劬勞正勤修學,如是眾生,根機未熟,根機下劣,精進微少。若有為說微妙甚深大乘正法,二人俱獲大罪…如是過失,皆由未學二乘之法,先入大乘…」⒅另外如能通達圓乘,則法法皆圓,貪嗔癡性尚即佛道,何況小乘。開權顯實,權即是實。所謂小乘法,豈有自性,但隨緣安名,或大或小,不可思議。如能海上師晚年於《增一阿含經學記》序云:「善哉善哉,正法難逢幸逢,大旱之年忽得霖雨,窮子他鄉得遇故人,雖然我今發白齒落,老苦來逼,深悔少壯之年,以無智故,不識阿含大教無上無容,未肯虛心學習,中年受雪山之教,漸識門路,然以怖畏經文浩大,無志深求其義,近年來無意翻閱經文,得獲精味,自勉深究先學中經,次及雜含,更加趣味。法樂之情,不可言喻。乃於六?年,農曆庚子之歲,發心細學增一阿含經,不怖經多文廣,一日不死,必學一日。以此誓願超越老病。」⒆祖師大德尚且如此,後人思之。」
  
  乙二、性相空有
  
  再如性相空有問題。大師初出家時,作務雲棲,聽古德法師講唯識論,懷疑與楞嚴宗旨矛盾,乃請教之,便聞「性相兩宗,不許和會」的說法,心甚怪之,佛法豈有二歧邪?後往徑山坐禪,大徹大悟,知道性相兩宗,如波之與水,非一非異。師著《佛頂文句》,破交光禪師捨識用根,割裂性相之說。如文云:「舊解(指交光禪師《楞嚴經正脈疏》)以攀緣心偏指六識,必欲破除六識令盡。則果中將何以為妙觀察智,成所作智之體,一可痛也…」⒇對於空有問題,藕益大師云:「夫天親宗瑜伽而立唯識,先以唯識破我法二執,次明識亦如幻,非真實有,故亦名破色心論,目之為立相教可乎?龍樹依甚深般若,遍蕩四性情執,以顯法性,故曰:欲具足一切佛法者,當學般若。」如《中論》第二十四四諦品云:「以有空義故,一切法如得成。若無空義者,一切則不成。」21破是破病不破法,《大智度論》云:「破涅槃者,不破聖人所得涅槃,但為學者未得涅槃,執成戲論故,言破涅槃。」而唯識安立八識,看是有門,但破種種色心執著,最後轉識成智,識執亦破。可見般若蕩遣,唯識安立。從文字相上,似乎空有差別。般若是空門施設,因眾生執有(執空者亦是執有,有一空可執故)執實,以此空門對治,可以入道。但細究之,破是空門,也是有門,不是立了一個空嗎?乃至最後「因以空義故,一切法得成」。立是有門,亦是空門,唯識不是遍破色心情執嗎?乃至最後執識亦破。如《成唯識論》云:「諸心心所,依他起故,亦如幻事,非真實有。為遣妄執心心所外實有境故,說唯有識。若執唯識真實有者,如執外境,亦是法執。」破中有立,立中有破,破即是立,立即是破。隨緣隨情而說空說有,有何矛盾。此類問題在天台三大部裡有透徹的交代。若在名言上將法咬實,認為法是矛盾的,往往沒有觀察法的緣起,恰違背「緣起性空」之旨。因很多問題只是闡述角度的不同,所謂「凡有言說,都無實義」。如去杭州,北京是南下,廣州是北上,有何矛盾。若以自己一門去衡量它門,如何不起爭論。如執著空門,便妄破其它有門、即空即有門、非空非有門等。《中論》第十三觀行品曰:「大聖說空法,為離諸見故,若復見有空,諸佛所不化。」反之,其它法門亦如是。此類爭論天台大師斥為執門成諍,非但不得佛法利益,反有謗法之過。《大智度論》雲;「般若如大火炬,四邊皆不可觸,觸之為火所燒…」。反之,若善修學,便是「四門入清涼池」。可見,法無對錯,是非在人。
  
  結語
  
  一切教法,終須落實於自心,會歸於自性。如《靈峰宗論》云:「三千威儀,八萬細行,皆磨礱真性之具,斷不在衣缽錫杖間,便應洞明作犯止持,及開遮方便,方成佛行。十二分教,三乘聖典,皆指點心性之詮,斷不在名句文身間。便應痛究偏圓權實,及體宗力用,方解佛語。拈花豎拂,種種機緣,皆點鐵成金方便,斷不可落識情卜度邊。便應直下究心,了不可得。不於心外商量古人公案,方契佛心。」22《當代南傳佛教大師》中說:「一切的法門終必回歸內心,心是所有精神修練的起點和終點。我們可以檢視哪一種法門開發什麼心靈特質,以及它是否有助於各項覺支進一步均衡地發展。假如是的話,就採用它。記住,老是在各種不同的法門上評議比較,可能會造成解脫的極大障礙。放下一切的爭辯吧!修自己的行,並敬愛週遭的人們。」法華經云:「若人散亂心,入於塔廟中,一稱南無佛,皆已成佛道。」一瓣心香,祈願清涼的佛法,猶如法雨天華,在二十一世紀,滋潤我們這個不安煩躁的世界。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加清淨而美好。
  
  注:
  
  1:《藕益大師全集》第六冊《靈峰宗論》868頁莆田廣化寺版
  
  2:《重治毗尼事義集要》7668頁
  
  3:同上頁
  
  4:《重治毗尼事義集要》7666頁
  
  5:《現證莊嚴論清涼記》192頁上海佛學書局出版
  
  6:《現證莊嚴論清涼記》222頁
  
  7:《藕益大師全集》第六冊《靈峰宗論》873頁
  
  8:同上893頁
  
  9:同上1004頁
  
  10:同上679頁
  
  11:同上319頁
  
  12:《麥彭仁波切教言》1頁
  
  13:《中西哲學會通十四講》22頁牟宗三著上海古籍出版社
  
  14:《密勒日巴歌集》張澄基譯75頁
  
  15:《呂澄佛學論著選集》4冊1898-1919-1934頁齊魯書社
  
  16:《中西哲學會通十四講》16頁牟宗三著上海古籍出版社
  
  17:《藕益大師全集》第六冊《靈峰宗論》223頁
  
  18:《重治毗尼事義集要》8687頁
  
  19:《多寶講寺通訊》第63期1頁
  
  20;《藕益大師全集》2冊1613頁
  
  21:《藕益大師全集》第六冊《靈峰宗論》1032頁
  
  22:同上287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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