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佛教史綱
一 佛教之東被
佛典稱東漢明帝於永平七年，夜夢金人，身長丈六，項佩日輪，飛空而至，光明赫奕，照於殿庭，旦問群臣，太史傅毅以後以佛對。乃遺中郎蔡愔等十八人使西域，訪求佛道。愔等於月支國，遇沙門迦葉摩騰竺法蘭二人，得佛倚像及梵本經六十萬言，載以白馬，共還洛陽。騰蘭以沙門服謁見，館於鴻臚寺，後於城西雍門外立精舍以處之，名白馬寺。最出譯出四十二章經，是為法寶流傳震旦之始。其經元出大部，以大法初傳故，撮引要義，以導時俗。摩騰既卒，竺法蘭譯本行經等五部，皆小乘經也。其後七十十六年桓帝建和元年，月支國沙門支婁迦讖至洛陽。譯般舟三昧阿宫佛國經等二十一部。凡此諸經，皆審得本旨，了不加飾。二年，安息國沙門安世高至洛陽，廣事宣譯，先後所出經論，凡五十校計經等百七十六部，義理明析，文字允正，此中始見大乘經。自永安以來，臣民雖有息浮圖者、天子則除明帝外，至桓帝始篤好之，由是百性嚮化，事佛彌甚。
自支婁迦讖等來遊漢境，宣譯眾經，佛教漸盛。終漢世，譯經凡三百餘部。漢亡，三國鼎峙，蜀憑劍閣，法雨未沾。魏都洛陽，承東漢之餘緒。吳枕長江，法水漸流。時吳地初染大法，風化未全。康居國沙門康僧會，以吳赤鳥十年達建鄴，設像行道。吳主孫權為建建初寺，由是江左大法遂興。同時天竺沙門維祗難，以黃武三年至武昌，譯法句經等二部。魏文帝黃初元年，月支國沙門支謙來洛陽。謙受業於支亮亮受業於支讖，世稱天下博知，不出三支。博覽經籍，莫不精究。後避地歸吳，孫權聞其才慧，拜為博士。謙以大教雖行，而經多梵文，未盡翻譯。乃更廣收眾經舊本，譯為漢語，先後所出經論，凡一百二十九部。魏嘉平四年中，天竺沙朋康僧鎧，至洛陽，譯無量壽經。自後漢末至東晉初，一百年間，重要之大乘經典譯出者，有大集經光讚般若經正法華經等。羅什以前之大譯師，有月支國沙門竺法護，譯正法華經及涅槃經寶藏經等二百一十部，孜孜所務，唯以弘通為業，終身寫譯，勞不告倦，凡所譯經，雖不辯妙婉顯，而宏達欣暢，特善無生。有西域沙門帛尸梨密多羅。譯大孔雀王神咒經等三部。皆密教經典。
西晉末葉，五胡十六國蜂起，長安占與西域往還之要衝，都於此處之符秦姚秦二代，佛法頗盛。符秦三十年間，西域沙門至者多少小乘，所譯多有部經典。如兜佉勒沙門曇摩難提，以符氏建元中至長安，出中僧一二阿含。罽賓沙門僧伽跋澄，譯阿毘曇毘婆沙等三部。罽賓沙門僧伽提婆，後秦姚世渡江，隆安年春，遊建康，出中增阿含等。姚秦弘始三年，龜茲國沙門鳩摩羅什至長安。秦王深加禮遇，待以國師，請入西明閣及道遙園，譯出眾經。勒集沙門八百餘人，諮受什旨。所出經論，凡中九十七部。就中法華維摩彌陀等經，中百十二門大智度等論，其尤著者也。資學三千，拔萃有八，於中道生僧肇道融僧叡，時號為關中四聖。大法東被已後三百年間，唯事宣譯，未弘通之。至東晉，道安慧遠，啟其端緒。及羅什三藏，大乘始蔚興。羅什所弘者，龍樹之空宗，即後世所謂三論宗。又譯成實論開成實宗。與羅什同時至長安者，有譯四分律并長阿含等之佛陀耶舍，有與羅什共譯十誦律之曇摩流支。後什師卑摩羅義，亦來東土盛講十誦律，弘闡律藏。此外小乘經典，亦譯出不少。宋少帝景平元年，中天竺國三藏法師曇無讖，申龜茲至姑臧，譯大般涅槃經大集經等二十四部。以涅槃品數未足，復還西域訪求，涉歷八年，凡經三度，譯乃周訖，是即北本涅槃。
晉懷帝永嘉四年，西竺沙門佛圖澄來適洛陽。澄妙解深經，傍通世論。講說之曰，止標宗致，使始末文言，昭然可了。受業追遊，常有數百，前後門徒，幾且一萬。其弟子道安，於襄陽弘宣佛法，窮覽經典，鉤深致遠，注般若道行密跡安般等經，妙盡深旨。其弟子慧遠，自襄陽將之羅浮，抵潯陽，見匡山愛之，廬於山陰，始以念佛三昧之道，開先一日時。時晉室衰微，南方之學者多隱居不仕，依遠遊止，并沙門千餘人。結白蓮社，立誓期生淨土。初東土未有涅槃常住之說，但云壽命長遠。遠曰，佛是至極，至極則無變，無變之理豈有窮哉。乃著法性論其要有曰，至極以尺不變為性，得性以體極為宗。後羅什見論歎曰，晉人未見經，闇與理會。羅什死後，其弟子道生惠觀等，亦南歸。時迦維衛國沙門佛陀跋陀羅，自長安至廬山入社，應慧遠之請。出禪數諸經。嗣於建康之道場寺，出六十華嚴等經。先後所出經論，凡十五部，並究其幽旨，妙盡文意。同時深入天竺與玄奘並稱之法顯三藏，亦就佛陀跋陀羅於道場寺，譯出摩訶僧衹律方等泥洹經雜阿毘曇心，垂百餘萬言。當時此土沙門西遊者，有法顯智猛寶雲智嚴，於中唯智猛歸國後居涼州，餘皆來南方，弘通三藏。
北魏太武帝崇信道教焚毀經像，坑戮沙門，蕩滅佛法殆盡。其子文成帝嗣位，發敕復興佛法。稍復舊觀。文成子獻文，獻文子孝文二帝，並好佛學，盛鑄造佛像，建立塔寺。永平元年，北天竺菩提流支三藏來朝，奉敕併中天竺勒那摩提，北天竺佛陀扇多暨義學緇素、共譯十地經論。自是無著世親之教義，流傳於北朝。當翻經日，於洛內殿，流支傳本。餘僧參助，其後三德各傳師習，不相詢訪。宣武帝遂敕三處各翻。佛陀扇多之弟子，慧光僧統，時預譯場，和會敕那流支二譯，詳校同異，合成一本，開地論宗。世稱慧光為光統律師，淨影慧遠，即出其門下。流支三藏自洛及鄴，爰至天平，二十餘年，所出經論，凡三十九部，即佛名楞伽法集深密等經，勝思惟大寶積法華涅槃等論是也。於中無量燾經優婆提舍願生偈，一名往生論，嗣曇鸞受流支教，依此論倡淨土法門。後魏分為二，東魏為北齊所纂，西魏為北周所滅。北周武帝，信道士張賓衛元嵩之言，廢佛教，嗣道教罷之，毀經像塔寺，敺沙門反俗，關隴之佛法，誅除略盡。未幾東進，滅北齊，并毀齊境佛法。慧遠力爭之，不從，遂隱居楚澤青蓮山養道，造涅槃等疏。及隋文帝再興佛教，徑洛陽建淨影寺，敕遠居之。遠長在講肆，隨講出疏，綱目備舉，文旨允當。又撰大乘義章，明佛法綱要。
當北魏太武帝時，南朝為宋文帝頃。南朝諸帝，概能護持佛法，文帝朝，竺僧來者尤夥。元嘉之際，尊敬大乘，自渡江以來，未有此時之光大。元年，罽賓沙門曇摩密多至建康，譯禪經觀普賢行法經等十部。又西天沙門僵良耶舍，譯觀無量壽佛經。四年，涼州沙明智嚴，譯瓔珞本業經等十四部。七年，迎罽賓沙門求那跋摩至建康，敕住祇洹寺，講法華并十地品，法席之盛，前此未聞，先後出善戒經等七部。初曇無識於方譯出大般涅槃經，未幾傳至南方，文言致善，而品數疏簡。宋文帝敕慧觀慧嚴謝靈運等，依法恒本，加之品目，文有過質，頗亦治改，是為南本涅槃。開涅槃宗，普弘於江南各地。羅什所傳，雖表真空，含妙有義。涅槃宗者，顯彰此妙有者也，以一切眾生悉有佛性涅槃常住無有變易為宗。宋亡齊興，僧柔慧次等，弘講成實，并約成實要領，撰抄成實論。其弟子智藏僧旻法雲，繼體紹述，講習頗盛。齊亡梁興，梁武帝酷好佛法，嘗親製願文，率群臣士庶。發菩提心。又注大品般若，命法師法雲為百僚講話。雲研精法華，嘗於一寺，講敷此經，忽感天華，狀如飛雪。與智藏僧旻合稱三大法師。寶誌禪師，亦於宋梁之間施化。大通元年，菩提達磨，承師遺命，泛海達廣州。武帝迎至金陵，問如何是真功德。曰淨智妙圓，體自空寂，如是功德，不於世求。又問如何是聖諦第一義。曰廓然無聖。帝不省玄旨。遂渡江之魏，止嵩山少林寺，終日壁觀。嗣得慧可，付以心印、於大同元年示寂。可付僧粲，粲付道信，信付弘忍。太清二年。西天竺真諦三藏，來東夏。帝於寶雲殿竭誠供養。諦欲翻傳經教，會梁季寇羯憑陵，栖遑靡託，流離之間，隨方翻譯。始梁武之末，至陳宣即位，所出經論記傳，凡六十四部，金光明等經，攝大乘唯識等論。其尤著者也。諦雖廣出眾經，偏宗攝論，倡無塵唯識、其弟子慧嚝等，弘宣甚力，開攝論宗。師資相承，於陳隋間，極為昌盛，至是印度佛教之一切法門，悉移植於東土，淨土禪那乃至天台華嚴諸宗，皆發端於其間，不久而蔚然大成。
隋唐之際，新宗派開立之時代也。先是北齊有慧文禪師者，讀中論智論，一心三觀之旨，以傳其弟子慧思，思依之悟入法華三昧，開拓義門，著有大乘止觀。智顗大師，從以修習傳其觀法。後入天台山，成立一宗之教觀，開天台宗。
同時嘉祥大師，亦於金陵，承羅什所弘法門，而綜合南北朝時代諸宗之教義以莊嚴之，於吳越間，盛弘三論，開三論宗。
西河道綽禪師，景慕曇鸞淨土之業，繼其後塵，住玄中寺，恆講觀無量壽經，導悟自他，用為資神之宅。長安光明寺善導大師，專習觀經，後謁綽禪師，益喜人道津要，莫過於是。至京師激發道俗，願求往生淨土，一宗由是確然建立。
帝心尊者杜順，居終南山，依六十華嚴精修觀行，著法界觀及五教止觀十玄章等至相寺智儼禪師，依之學華嚴，盡得蘊奧。
唐太宗貞觀三年，玄奘三藏，往天竺求經。奘慨前代譯經多所訛略，志游西土，訪求異本，以資參校。三年，詣闕陳表，有司不通引，遂厲然獨舉，備歷艱險，始抵西域，就戒賢論師，學瑜伽論等，戒罄其所持傳之，凡瑜伽法門，盡得其祕。更參學於智光勝軍眾稱等，內外大小一切經書，無不妙盡精微。十九年，齎所獲梵本經論凡六百五十七部，歸於京師。自是已後，廣事宜譯。其弟子慈恩大師窺基，從奘受瑜伽唯識宗旨，廣疏經論。唯識一宗，始卓然特立。
此時淨土宗之善導，律宗之道，弘法於長安。禪宗六弘忍，於蘄州黃梅接眾。弘忍之門下，有神秀慧能。後神秀流化北方，尚修練之勤。慧能開宗南服，興頓門之說。天下散傳其法，謂秀為北宗，能為南宗。然北宗不久即消滅，唯南宗由南及北盛行全國。逮武后臨朝稱制，至相大師之弟子賢首國師法藏，著六十華嚴疏，闡揚法界無障礙妙義。又嘗同譯八十華嚴。華嚴一宗弘揚始。同時南天竺沙門菩提流志，於神龍二年，新譯大寶積經三十六會，取前後諸師舊譯二十三會，合成四十九會一百二十卷。又北于闐沙門實叉難陀。同三藏菩提流志法師神測玄景復禮等，重譯華嚴成八十卷，稱八十華嚴。義淨三藏，亦於證聖元年，自西域還，詔同實叉難陀等譯經證義。久視之後，乃自專譯，前後出最勝王經孔雀王經莊嚴王經等二十部。撰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南海寄歸內法傳等五部。其傳度經律，與奘師抗衡。玄宗開元四年，中天竺善無畏三藏，齎梵夾至長安，譯大毘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等密部經典十餘部，傳弘密教。一行禪師，久依善無畏三藏，盡得其傳，纂集三藏口授之義，成神變疏鈔。善無畏三藏來朝後四年，金剛智三藏，攜不空三藏同來，廣敷密藏，所至結灌頂道場，瑜伽大法，蔚興一時，為中華密教初祖。智沒，不空奉遺教，回天竺求法，天寶五年還京，盛譯密部經軌，大弘密教，真言一宗，給斯為盛。此時天台有荊溪湛然，作諸部疏釋，發揚宗義，以焜耀唯識華嚴禪那諸宗之間。使天台之學，煥然中興。華嚴有清涼澄觀，覃思華嚴，深得義趣，每慨舊疏未盡經旨，唯賢首國師頗涉淵源，遂宗承之，著疏鈔百餘卷。華嚴正宗，藉以復振。圭峰宗密，復傳而宏之。其在禪宗，則曹溪慧能之下，得法弟子甚夥。當時若荷澤神會等，各為一方師匠，分傳甚盛。第至唐季，莫不寥落。唯南岳懷讓青原行思兩派，獨繁衍於後世。南岳傳馬祖道一，其下為臨濟溈仰。青原傳石頭希遷，其下為曹洞雲門法眼。是為五家宗派，各化一方。道信下曾旁出牛頭山嬾融禪師一支，弘忍下旁出大通神秀禪師一支，亦代有大德，宗風為之大振。此時顯密諸宗，有如陽春三月，千紅萬紫，爛漫一時。
隨唐以前之諸宗中，毗曇宗，符秦以後不盛。成實宗，與大乘之三論宗，同為中國最早所成之宗派，隋唐以後漸歸寂落。密宗雖發端於帛尸梨密多羅，而其蔚然成一宗，則在唐代。天台至智者，華嚴至賢首，唯識至玄奘，而確然建立。涅槃地論攝論三宗，遂分屬之。律有四分五分十誦僧祗四派，而後代唯慧光以後之四分宗稱盛。四分宗至唐代，有南山東塔相部三派，而唯道宣之南山一派獨傳。淨土有慧遠之流茲愍之流善導之流，唯善導之流弘傳至今。俱舍自玄奘之新俱舍出，而真諦之舊俱舍不傳。
當各宗異流競秀時，又遭唐武宗廢教之厄。武宗信趙歸真李德裕之言，毀除佛寺，沙汰僧尼，與魏周二武，並稱三武之法難。後雖宣宗懿宗相繼復興佛法，而唐末五代之亂已成，經疏銷毀，僧眾散避。隨唐三百年間盛極一時之佛教，至此而大小顯密各宗莫不衰息。獨禪那一宗，本不假經論一切言教，而山中林下，二三同道，即可互相參究，簡而易行，弘通益盛。臨濟義玄，於庚末，開臨濟宗。洞山良价，曹山本寂，開曹洞宗。溈山靈祐，仰山慧寂，開溈仰宗。雲門文偃，於後漢開雲門宗。清涼文益，於後周，開法眼宗。吳越一帶，以錢鏐錢俶代崇佛教，餘影猶存。宋初諸宗復興，錢俶與有力焉。俶請延壽禪師住永明寺，師日課一百八事，學者參問，以心為宗，以悟為則，則日往別㗖行道念佛。以賢首玆恩天台三宗，互有同異，館其徒之知法者，博閱義海，更相質難。師以心宗之衡以準平之。又集大乘經典六十部，兩土賢聖三百家之言，證成唯心之旨，為書百卷，名曰宗鏡。後用世宗，天性毀佛，毀像鑄錢，廢拆寺院，除吳越外，僅存之佛教，益零落不堪。及宋太祖即位，首詔天下復寺立像。歲度八千僧，遣沙門行勤等一百五十七人往西竺求法，又詔彫佛經一藏。太宗繼體，亦崇尚佛法，度僧十七萬人，建譯經院，延梵僧天息災法天施護等居之，盛興譯事，出密部經軌甚夥。是時杭州沙門省常，結社修西方淨業，士夫比丘，預者千眾，一時重見廬山蓮社之盛況。真宗敬佛重法，過於先朝，繼世譯經，大開梵學，五天三藏，雲會帝廷，而專用宰輔詞臣，兼潤文王職，法運復啟。天台有四明知禮，排山外之異議，大振宗風。華嚴有長水子璿及其弟子晉水淨源，盛弘華嚴，一宗萎而復振。律宗有西湖允堪及靈芝元照。允堪撰會正記，以釋南山之鈔。元照約法華開顯，作資持記，以明南山之宗。於是一宗分為會正資持二家，蘭菊競美。四分律宗，藉以再興。禪宗有雪竇重顯，中興雲門。有揚岐方會黃龍慧南，自臨濟分出揚岐黃龍二派。北宋一代，佛教之隆盛，幾與唐代匹敵。降至南宋，猶保存餘緒。然國運衰頹，法運亦因之不振當時佛教中最盛者，獨禪宗。元世祖起，以喇嘛教為國教，命癹思巴統領天下佛教，大弘密乘。同時臨濟宗以中興稱，海雲印簡，頗受王侯士庶之尊信。朱明一代，亦喇嘛教及禪宗最盛。及其末葉，淨土宗亦盛。太祖深信佛教，維護甚力。中葉以後，紫柏達觀出，刻方冊大藏經。尋雲棲袾宏，憨山德清，靈峰智旭，相繼起，或唱禪淨一致，或說性相融會，或論儒佛合一。清代亦厚奉喇嘛教，而昔日之佛教，除雍正弘揚禪宗之外，僅代有一二比丘居士，於零編斷簡中探討而已。